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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、不安8(2 / 2)


这歌声是她们发自内心的激愤和呐喊,这歌声也是她们不甘心做亡国奴的抗争心语。歌声也成为这些带着孩子流落异乡而留守的女人们的共同希望:消灭敌人、回家团圆!这热烈的希望在春夜和风里蓬勃生长,也如燎原的火势,瞬间吞灭了所有人。

*

孙太太一直站在凳子边。她在铿锵有力的“杀”字喊出后,在领唱的女人跳下凳子后,在大家激动的热情正是高峰时,她招手让一个仆妇捧出捐款箱。

她将那捐款箱放在椅子上,很热烈很虔诚地对所有女人说:“台儿庄一战我们是胜利了。但在此战中的临沂保卫战、淮河北岸之战、决胜的台儿庄之战,是我们的西北军、东北军的勇士。他们跟着庞炳勋、张自忠、于学忠、孙连仲将军上的战场,他们战胜了日军。”

静穆的人群等着孙太太往下说。

“但这胜利的代价是西北军和东北军的惨重伤亡。具体伤亡人数,你们回家都能从男人的信里看到。所以,为了告慰那些离开我们不远的英灵,在此我们只为在战场上失去父亲的孩子们募捐。希望能借着我们的微薄之力,让新寡的母亲们能有带着孩子活下去的勇气,有将失去父亲的孩子养大的机会。”

孙太太的演讲张弛有度,短短的几句话,就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所有女人。这些女人哪一个不是孩子的母亲,哪一个在心底不是有隐隐的期盼——那期盼不能说出来,但大家都明瞭,那便是希望躲不过的噩运降临到自家头上时,有人能这样帮助自己……

一个个女人捏着荷包向捐款箱中投入袁大头。有的人摘下简单的金丁香耳堵,有的人撸下指头上的戒子,有的人拔下腕上的银镯子投进去。

白丽梅不由就焦急起来。

她身上没有带钱。唯一的首饰,是一对金镶红宝石耳环,宝石够大够艳丽,绝对不是投进捐款箱里的一个袁大头、一对丁香耳堵、一个韭菜叶宽度的金戒指和一个银镯子能比的……

她这对耳环还颇有来历,是新婚第二日拜见公婆时,婆婆给的。前年在北平、在她和罗介亭曾因捐款而断顿时,她有过当了这对耳环救急的意思。但罗介亭当时很坚决地制止了她,并告诉她:

“这是二叔夭折十年冥寿后不久、祖母在我大哥满月时,将多年的私房拿出来给母亲添置的首饰,用以酬谢母亲对罗家传宗接代的功劳。这是母亲最爱的首饰。祖母有时候要惩戒母亲时,只要看到母亲带着这耳环,便往往高举轻落。可母亲早早将这耳环传给你,是盼望你为罗家能传宗接代的。”

去年到了西安后,她曾将剩下的细软都换成了袁大头,以此来说服丈夫继续学业。但唯有这对耳环,因其寄托了太婆婆对罗家子嗣的希望、寄托了婆婆对她的企盼,她始终留在身边没舍得卖掉。在得知自己有孕了之后,才日日小心地戴着,盼望这耳环能保佑自己平安生下儿子。

可随着女人们往捐款箱里投钱投物,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时,白丽梅带着耳环就光秃秃地显露出来了。她明白这种场合不捐款意味着什么!她忍着锥心的疼痛,忍着满腔的不舍,小心地摘下耳环,紧紧地攥在手心里,一步一步缓慢地朝捐款箱走过去。

急匆匆溜边赶过来的奶娘抓住她的手腕。她低声喝止白丽梅:“姑娘。耳环给我。”然后她把自己的银镯子撸下来,塞到白丽梅的手里。白丽梅愣了一下,就任由奶娘从自己的手心里扣走了耳环,她握着奶娘的银镯子,好像上刑场一般地往前走。

这雕刻了佛莲图案的银镯子是一对,那是姨娘第一次登台就唱了一个满堂红时,倾尽所有积攒下来的铜元,再加上班主的打赏袁大头,立即为自己置办的第一个救急物。那是姨娘当初被父亲从戏班子赎出来时,留给十年如一日照顾她的师姐的念想和“过河钱”。

最后姨娘落葬时,奶娘把其中的一个戴到了姨娘的手腕上。现在捐出去剩下的这一个,白丽梅明白奶娘心里的不舍,绝不会比自己捐出耳环小的。但她更明白奶娘维护自己的心意……

白丽梅挺着肚子将银镯子投进捐款箱,然后她竭力平静自己对孙太太说:“孙太太,我要告辞了,来日再会。”

“好。你先回家休息吧。有什么事儿,让你奶娘来找我们。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,都愿意伸手帮助你的。”孙太太端庄大方地微笑。

在别人看来孙太太脸上的笑容恰恰好。但她的笑在白丽梅眼里却是敷衍的假笑。因为她的笑没到眼底。作为看着嫡母脸色长大的孩子,太明白这样的笑是什么意思了。那里含有我暂且记下这一笔,留待我有空再跟你算账的意思!

白丽梅心神不安地靠着奶娘往家走,不太长的路,中间她不得不停下来歇气。

“姑娘,你怎么了?是感觉有什么不好了?”奶娘急得额头见汗。她这辈子没嫁人也没生育,她不懂怀孩子生孩子会有些什么事儿。但为了白丽梅,奶娘初到北平时,就去协和医院扎扎实实地做了几个月的义工。

白丽梅歇了一会儿,才打点起精神头,勉强对奶娘笑笑:“大概是刚才屋子里挤的人太多,我有些上不来气。这会儿已经好多了。就是那镯子,奶娘,你赶紧回家拿了钱去赎回来。”

“不啦。你姨娘留给我那个镯子,本来就是救急的。捐出去接济那些新寡的女人,是合你姨娘心愿的积德之事。”

“奶娘,用钱也是一样的。”

“不一样。那是你姨娘的一片心。我希望这点点能庇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。”奶娘顿了顿,又说:“你那耳环再别戴了。”隔了许久,俩人走到家门口了,她复又叹息道:“孙太太啊,唉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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